“黃河落天走東海,萬里寫入胸懷間……”文學史上從不缺少以黃河為主題的詩歌,但依然寫不完它雄偉壯觀的自然氣勢,道不盡它底蘊深厚的偉大民族精神。尤其難忘1939年,一曲慷慨激昂的《黃河大合唱》展現了中華民族不屈不撓、保家衛國的必勝信念。一代代文藝創作者為黃河矗立起座座精神豐碑,成為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形象,形成人心凝聚、團結奮進的強大精神紐帶。
不久前,以當代著名詩人吉狄馬加的長詩《大河》為文本,采用大型交響樂結構創作而成的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問世,新時代的黃河頌歌再添經典。10月5日晚,《大河》在北京中山公園音樂堂成功首演,引起廣泛關注。如今的我們為什么需要《大河》這樣的優秀作品?它對于新時代文藝創作、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有著怎樣的啟示?近日,圍繞上述話題,記者對話該劇總導演吳慶東。
記者:作為中華文明的溫床、中華民族的母親河,黃河承載著中華民族的根和魂,是華夏子孫的精神圖騰,塑造著自強不息、勇敢堅毅的民族氣質,也培育了生生不息、開拓進取的民族品格。自古以來,黃河都是偉大的創作題材,不少歌頌黃河的文藝經典流傳至今,它恒久地激發著我們的創作激情。那么,此次選擇長詩《大河》編創音樂詩劇,緣由何在?
吳慶東:2018年1月,詩人吉狄馬加在《十月》雜志發表詩作《大河》,引起巨大反響。這是一首近300行的抒情長詩,吟詠的對象正是黃河。為黃河作詩,是吉狄馬加先生一直以來的心愿,其詩情與他多年在青藏高原、三江源頭的工作生活經歷密切相關,他也曾深入考察過黃河流域9個省區的歷史文化?;诖?,《大河》所傳達的對中華文明、中華民族與中國精神的贊頌,更為情深意切、意味深長,也使得這首詩的氣質絕無僅有,有別于我們以往讀到的許多黃河“頌”。
作為當代長詩經典,《大河》通篇采用象征手法,不直接點明黃河流域的任何地名,而以時間、光等抽象意象傳情達意,擺脫對黃河的客觀描繪,超越情感上的直抒胸臆,使其成為一條由詩人的自我認知、感悟、審美和價值觀混合而成的詩性、靈性兼備的大河。在虔敬的詩的語言中,我們讀出了這條大河的莊嚴、母性的偉大,也感悟著詩人反復傳遞的贊美生命、敬畏自然、追求理想的崇高精神。它是一首世界性的、具有普世價值的人文詩作,是詩人獻給這個偉大時代的杰作。我想,這正是作品最動人之處,既有對一個民族心靈史和精神史的叩問與書寫,也是向這條哺育了中華民族、中華文明之河的致敬與禮贊。我們通過這首詩回溯黃河歷史,探索黃河文化的時代意義,以期完成藝術創作與精神世界的構建和交融,最終便誕生了音樂詩劇《大河》。
記者:正如您所說,從長詩《大河》到音樂詩劇《大河》是一次創造性轉化。這其中經歷了怎樣的藝術創作過程?
吳慶東:長詩《大河》的結尾寫道:“請允許我懷著最大的敬意,把你早已聞名遐邇的名字,再一次深情地告訴這個世界:黃河!”用心用情用力講好中國故事,是詩人的心聲,也是我們的創作初衷。
2021年6月,我們開始籌備這部同名音樂詩劇,8月我和作曲家郭文景、中國歌劇舞劇院領導及同事等一行赴青海三江源頭采風,近距離感受黃河。高原之上、蒼穹之下,再次吟誦長詩《大河》,我們的心靈受到極大震撼……今年1月,《大河》進入創排階段,直到10月正式與觀眾見面。
時長90分鐘的音樂詩劇《大河》,融合民族特色樂器,綜合文學、聲樂、戲劇、舞蹈、當代視覺等多種表現形式,對詩作《大河》完成了一次藝術的再創作。我們采用兩條主線并置的結構方式,一條主線是空間的——黃河從源頭青藏高原,自西向東奔向大海;另一條主線是時間的——人類從遠古時代走到現在,再走向未來。整部作品以長詩的內容為解構基礎,將16個自然段落劃分為序曲、水之源、春之孕、和之邦、天之籟、海之問、尾聲等7個樂章。每個樂章對應一個音樂主題,其間穿插長詩《大河》的文學段落。音樂既是全詩主題意象的敘事和抒情,也承擔了一部分語言敘事功能,雖然對原詩文本采用并不多,但依然能夠凸顯其文化深度和思想厚度。
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分為交響樂版、大劇場版、巡演版3個版本——交響樂版作為文化和旅游部2022-2023年度“時代交響”創作扶持計劃作品,已成功首演。大劇場版在交響樂版的基礎上,廣泛運用當代舞臺科技手段,增加了震撼人心的戲劇場景、內涵豐富的舞美布景和寓意深刻的服裝道具,已于10月中旬完成首次合成試演。大劇場版成熟后,將進入“為時代放歌”全國巡演階段,之后還要走出國門,與各國以大河文明為主題的文藝作品開展交流互鑒。
記者: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充分融合聲樂、民族器樂與現代交響樂,使文學與音樂的結合實現了1+1>2的藝術效果,帶給觀眾豐富而深邃的聽覺體驗和遐想空間。那么,主創團隊特別是音樂創作的思路是什么?
吳慶東:其實音樂詩劇《大河》的作曲創作過程非常順利,創下了作曲家郭文景先生的最快創作速度紀錄。偉大的母親河、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,賦予他的創作以堅實的立足之地和深厚的文化底蘊。
交響樂是一種國際性的藝術語言,它與長詩《大河》的融入式結合,契合了詩人“向世界說出黃河的名字”的宏愿。但音樂詩劇《大河》擺脫了器樂與聲樂之間的旋律伴奏關系,運用復調思維加強了音樂的力量。簡言之,詩劇雖然使用了西方創作技法,但音樂語言仍然是中國的,做到了為我所用、落地生根、轉化創新,充分彰顯中國風格、中國特色、中國氣派。
整體來看,音樂詩劇《大河》的音樂自成一體,是詩化的、散狀的,沒有采用傳統的起承轉合結構,而是隨著詩歌在空間、時間維度的延展,自始至終都體現著多角度、多層面的意境營造。比如,開篇的合唱突出意境,中間樂章的合唱充滿力量感,藝術表現層次很豐富。
在音樂詩劇《大河》的不同樂章中,由于對黃河流域、水域、地理、人文、風情的呈現各異,使得音樂充滿張力,形成了對比、緊張、轉換等戲劇性的效果。比如,在黃土高原段落,一曲陜北信天游《天下黃河九十九道彎》,貼切地勾勒出黃河桀驁不馴、高天厚土的農耕文明的景致,以及“天人合一”的境界。
值得一提的是,郭文景先生對音樂的形式和語言都進行了不同于以往的嘗試,在整部作品中民族音樂不是裝飾和配角,而是作為正式成員加入了交響樂團,竹笛、嗩吶、笙、箏、阮等民族樂器以各自獨特的音色為交響樂注入了生命力。這是中國的聲音,也是世界的音樂。
聲樂、民族器樂與交響樂隊的完美配合,塑造了中國化的音樂風格,在聽覺體驗上達到新高度,彰顯了中華音樂藝術的極高造詣。比如,第五樂章中豎琴與排簫的二重奏,營造出唯美的意境;精心設計的尾聲前的排簫獨奏,有如天籟之音,表現了中華民族世代積淀、永續發展的審美取向。
記者:用音樂與戲劇形式歌頌黃河并不罕見,光未然和冼星海珠聯璧合的《黃河大合唱》就是一部標志性作品,給曾處于危亡時刻的中華民族以極大精神鼓舞。新時代的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在藝術呈現方式上又有怎樣的新意?
吳慶東:《黃河大合唱》是交響合唱作品,由配樂詩朗誦和樂隊演奏將各樂章連成一個整體,確為時代經典。而我們的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則在燈光、服裝、造型、舞美上都進行卓有成效的創新,賦予7個樂章以7幅畫的視覺意象,打造出極具中國審美意象的美學風格。
在舞臺美術方面,我們追求“含有不盡之意見于景外”的視覺效果,把簡約、富有戲劇性、頗具當代質感的舞美裝置與充滿變化和層次感的光影相結合,將長詩中的寫意意象通過具象傳達出來,并轉化為音樂作品中的情感,為觀眾提供更廣闊的想象空間。另外,我們還嘗試讓樂隊和聲樂演員離開固有位置和拋棄程式化表演,與舞美、服裝及道具充分融合,打破傳統鏡框式舞臺的概念,構建起詩、劇、音樂和觀眾之間的內在和諧關系,完成了極富戲劇意味的表達。
在服裝設計方面,我們從中華優秀傳統文化中汲取營養和靈感,同時大量采用現當代的服飾語匯,使之與舞臺整體視覺融合呼應,帶來一種東方韻味的審美呈現。
當然,所有想要沖擊文藝“高峰”的創作者,必須站到前人的肩膀上,才能創作出不負時代、不負人民的精品之作。在創作音樂詩劇《大河》的過程中,我們觀摩學習了眾多前輩創作的黃河題材作品,除《黃河大合唱》外,還有張羽軍、姚勇編創的組舞《黃河》,黃定山導演的歌劇《天下黃河》等,可以說收獲頗豐。在中國音樂詩劇創作呈現多元發展良好態勢的當下,我們惟有與時俱進,用更具時代感的編排和多媒體技術呈現出更符合當代審美的作品。
記者:濤濤黃河奔騰不息,承載著中華民族的共同記憶和想象,也因此長期出現在我國無數現實主義和浪漫主義的偉大作品中。作為我國各民族共有共享的中華文化符號和形象,黃河對于構筑中華民族共有精神家園意義重大。音樂詩劇《大河》是如何挖掘黃河文化所蘊含的時代價值,講好新時代黃河故事的?
吳慶東:正如長詩《大河》寫到:“在離你最近的地方,那些不同的族群/認同共生,對抗分離,守護傳統……”這便是黃河流域歷史文化發展的真實寫照。
進入新時代,黃河不斷被賦予新內涵。就在去年詩劇《大河》開始創排之際,國家發布《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規劃綱要》,彰顯了黃河流域生態保護和高質量發展這一國家戰略的重要性。深入挖掘黃河文化蘊含的時代價值、講好新時代黃河故事,是我們文藝工作者義不容辭的責任。音樂詩劇《大河》正是中國歌劇舞劇院積極響應國家戰略,推動中華優秀傳統文化創造性轉化、創新性發展,講好中國故事所作出的具體努力與實踐。我們希望通過用心用情用力的藝術創作,闡釋好黃河故事的歷史與當代、自然與人文、精神與現實,打造史詩級音樂詩劇。
深化文明交流互鑒,推動中華文化更好走向世界,用文藝的力量抒寫中國人民奮斗之志、創造之力、發展之果,全方位全景式展現新時代的精神氣象,增強中華文明傳播力影響力,也是每一位文藝工作者的追求。長詩《大河》恢弘的行文風格、深邃的話語表達和深切的人文關懷引發了國內外讀者的廣泛共鳴,我們希望音樂詩劇《大河》也具備這樣跨越時空的感召力。
如果說《黃河大合唱》中的“黃河”承載著民族救亡的大義,改革開放主題作品中的“黃河”表現了中國的騰飛與崛起,那么當今這個時代的“黃河”則代表了中國嶄新的世界形象。我們發自內心地深情贊頌黃河,也希望以“黃河”為載體,潤物無聲地向世界展現中華歷史之美、山河之美、文化之美、發展之美。為此,我們集合了一支優秀的創作團隊,包括作曲家郭文景、聲樂指導田彥以及戲劇構作尹相濤、舞美燈光總設計任冬生、舞美設計王立峰、燈光設計劉傳龍、服裝設計陽東霖、視頻設計楊東亮、造型化妝設計孫艾娜、道具設計喻言、助理導演沈鈺哲、執行導演王潛、指揮金剛等在內的優秀藝術家,精心打磨、精益求精,終于有了這部音樂詩劇的精彩呈現。
可以說,好的時代、好的作品加上好的團隊,讓我們向世界展示黃河文化、中華文化的底氣更足、信心更強。80多年前,一部《黃河大合唱》激勵著一代代中國人救亡圖存、拼搏奮進;80多年后,當音樂詩劇《大河》在中華大地上演之時,也一定會煥起同樣強烈的情懷與信念。
最后我想說,愿音樂詩劇《大河》不負詩人,不負詩作,不負使命,不負這個偉大的新時代!
受訪者:中國歌劇舞劇院導演,音樂詩劇《大河》總導演吳慶東
采訪:本刊記者 張偉 王怡凡
來源:《中國民族》雜志2022年第12期
責編:龍慧蕊 流程制作:王怡凡